自娱型杂派。
中立记录者。
在下安炎。

【暗表】海面上的彼岸鸟(上)

华灯初上,银灰色大厦外的浅白墙灯逐层亮了起来。武藤游戏摘下鼻梁上的防辐射蓝光眼镜,旋过转椅倚在了薄软的椅背上。夕阳最后的余光渐渐消失在重峦叠嶂般的高楼居宅之后,原应望见的地平线随海不知所处,望不见。白色灯光投散在抬起半合的眼里,于视野里晕开总容易让他陷入思维放空的发呆中。指尖抚上已磨损些许、又被自己仔细打磨过边缘的颈上皮带,银色的金属皮扣染着温热的体温,皮面上是唯有指尖才能感触到的细纹。

又有一天即将要过去了。

武藤游戏合上双眼,长舒一口略带几分疲惫的呼吸。成为游戏制作人已多年,现实中的困境与挑战有时远远比决斗还要来得复杂多舛,所幸他的同伴们都很努力,与他激烈竞争的贝卡斯和海马濑人又能在他陷入困境之时帮他一把,坚持着、奋斗着,终于在世界立稳了属于自己的根基。曾经光芒万丈的“决斗王”之称也依然余辉未尽,令他至今仍以“传说的决斗者”之名受人敬仰着。而那一份从少年时便一直陪伴着、共同战斗着的卡组,他仍珍惜地天天随身携带着,只是许久不曾用过了。

武藤游戏垂下手移向腰侧上的卡盒,安静地以掌心覆着,没有打开。

桌面一侧置放着一个相框,相框里还是年少的武藤游戏抱着棉花糖玩偶,在海马乐园的喷泉前不好意思地笑着看着镜头。他的胸前挂着的不再是那个金色的千年积木,而是一个细链的银色名牌。那个名牌现在正存放在掌心下的卡盒里,与那些卡们一同陪伴着它的主人。

鲜少人能看见那个名牌,即使看见了,也无法辨读出上面的象形古文字,而武藤游戏一旦被问起也总是笑笑着没有回答,仿佛那是一个不能触及的秘密,带着记忆的沙尘与时光雕刻下的旧痕,被埋藏在那双温柔的紫色双眸里。

不需要触碰,不想触碰,不能触碰。

那是一把解不开的钥匙。

 

那是,某个人的名字。

 

-

 

我从未见过大海。

 

武藤游戏走在桥上,黄昏已深,是有些晚了。离高中毕业还有几天,他在准备着毕业典礼与毕业祝词,一不小心就拖到了这个时间,而他的伙伴们依然呆在教室里等着他一起回家,直到这个时刻。此时城之内推着自行车正与本田打闹着,杏子走在前方时不时提醒他们不要闹过火,而他一个人慢慢地跟在后面走着。卡组被小心地握在手中,落满河川与索桥的金红夕光掠过卡面,闪着星星点点的璀璨。一同奋战至今的王牌——黑魔导此刻安静地躺在卡组第一张,坚毅而分明的轮廓在夕光之中模糊了些微,生生溢出了几分柔和。

他依然在向他诉说着什么。

指尖的温热擦上卡面,余留丝丝体温。武藤游戏注视着,不自觉地忆起曾经也有一个人也是这么握着卡组,看着卡面上的黑魔导,淡淡地、自信地、坚定不疑地,仿佛无需语言,便已在灵魂深处的某一处与之对话着。那样的世界,没有人类的声音,只有风声、雨声、沙粒摩擦声,可能还会有一些独属于绿洲的枝叶磨错过的细细声响,伴随着遥遥远远的近乎传说的海的声音,在天日的落光中或黑夜的星辰下,生生不息地轻说着、传颂着某些久远的故事。

三千年,足以冲刷掉所有痕迹。但三千年,又足以让人去铭记。

铭记他的音容,铭记他的笑貌。铭记他痛苦的嘶吼,与畅快的大笑。还有那身处绝望境地时伤痕累累的身体,与永别时没有回过头的背影。

想要忘记一个人很容易,想要铭记一个人,很难。

武藤游戏隐下眸光,握住卡组贴紧在自己的左胸口。胸腔的鼓动传递着心脏跳动的声响,一下一下穿过衣衫、穿过指尖、穿过卡面,向某个遥远得无法触及的所在传去。即使知道这是毫无意义、不可能实现甚至应称之为“自我满足”的无用行为,但他还是紧紧地、紧紧地将卡组贴在自己的胸口。

这是他与另一个他共同组成的卡组,是他与他之间遗留下的最后羁绊,这是他曾经最熟悉最熟悉的呼唤他的方式。

……想要忘记一个人,很难。

“游戏,怎么了?”走在前头的杏子疑惑地回头问道,武藤游戏愣了下,发现自己落下得有些远了,便笑笑松开手向前快步走去。

“不,没什么。”

 

即使心跳声传达出去了又如何,他已不在他的心之房里了啊。

也许,这样愚拙的行为,只是他的一种挣扎吧。

 

 

那个时候的他,在想什么呢。

明明可以先走,历经岁月磨难的千年积木在这样的火中或许依然安然无恙,但他宁可自己在火场中被火包围着也不愿逃走,炙热的积木灼烧着掌心指尖,像是那个人在沉闷地述说着什么,他听不见。有那么一瞬间他是后悔换了银链的,已经不只是多此一举;更后悔的是自己轻信与无能,让他遭受这不必要的伤害。

没有办法传达的话语,自顾自地抓着积木一个劲地道歉,所有的愧疚、不安与害怕成为灼烧胸口的无名火,褪不去,解不开。但即便如此,他还是想带他逃走,他想让他离开这是非之处,离开这可能袭来的罪恶之手,离开火场,离开这里。即使他倒下了,也一定还会有另一个人带他远走,保护着这个积木,保护着他的这个小小的灵魂之所,去向更为明智和平的地方。他不应该随着积木碎片流落在这片焦土里,再次沉睡与流浪。所以他死死地不肯放手,这也是他的愿望吧?

武藤游戏,你什么都做不到,但绝不能放手。

那时的他,是这样想的吧。

 

他已经……有些记不清了。

 

在医院昏睡的时间里,他的灵魂也在自己的心之房里疲倦地倒地就睡。明亮的灯光在小小的房间里漫开,无源可寻却依然柔和地洒在所有角落,从未玩厌的各式玩具散落在身侧,固执地保持着童话般的天真风格。他安安稳稳地窝睡在这个房间的地板上,是他遇到那个人后常常做的事。

然而今天稍有些不一样。有谁走进他的房间,脚步特地放轻得他几乎听不见。眼帘外的光先是被遮去落下一片阴影,他还未来得及撑开沉重的眼皮去看清来人时,就觉得身子被抱起,抱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。

明明应该没有体温感触,却感受到了属于人类应该有的自肌肤自衣衫传来的温度。那人轻轻抚过他的额发,低声说了句什么含糊的话,然后双臂微微用力着收紧,让他更好地靠倚着他的怀里。两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,他依然睁不开眼睛。空气沉寂了下来,很是安静,仿佛世外发生任何,都与他们无关。他呜唔了一声,最终还是放弃睁眼的挣扎,任心绪跟着身体一起沉在那个人的臂弯里。

耳际没有风,他仍听见了风一般的声音。

Aibo。

那是另一个他对他的……呼唤。

 

为什么,你要道歉呢。

 

 

一直以来,都是另一个他在陪伴着他,明明是不可缺少的伙伴,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住在那黑暗复杂的迷宫般的心之房,自始拒人于千里之外。武藤游戏一直一直都在考虑着自己的愿望,直到那一天,当他知道另一个他没有记忆,当他听到那一句由他亲口说出来的、他从未想过也不敢想过的话语时,他突然意识到,自己不能再坐享其成了。

“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。”

他觉得,他需要做点什么了。

 

而他与另一个他都不曾预想过、意识过,就是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动机,将他们一起推向无法回头、无法后退甚至无法重来的未来。

曾经他与另一个他不可分割的两个灵魂,在卡起牌落之间,在生死之间,迈向分道扬镳的终点。

他能做点什么呢。

他在做了这么多之后发现,拼起千年积木的是他,而解了千年积木的人,也是他。

他与另一个他的相遇,从一开始,就注定了分别。

 

千年神器的争斗,自始贯穿至终的黑暗游戏。

强劲的对手、神的考验、恶魔般的结界。

三千年前的古埃及战场,还有最后的第八把钥匙。

即使最后要分别,他也想找到他的记忆,找到他的真名,找到真正属于他的、他应当前往的归处。

“如果没有不惜自己受伤也要背负对方心中黑暗的觉悟,是绝对看不见人的痛苦和悲伤的。”

“就算分开,我也在你身边。”

即使归处不在现世。

即使归处不在他的身体里。

他也会站在他的身边,伸出手用力地,向前推他一把。

 

该回去你该回去的地方了,另一个我。

 

-

 

武藤游戏,你后悔吗。

他曾这样问自己。被夕光泼洒着的河桥,顶窗外繁星闪烁着的夜空,广袤的大海与悬浮其上的天空之城,与他走过的每一个城市、每一个地方、每一条路,他都记得。空荡荡的胸口,脖颈上消失了的习以为常的重量,被那个人执握多次卡组后遗留其上的触感,连同那曾覆在自己双手上的体温,一同失去了踪迹。

再也不会回来。

没有那庞大迷宫占据的心之房,空落落地只有他一个人。连同通向他房间的那一条窄窄的暗廊,也完全消失了。仿佛一切回归到了拼好积木前的最初模样,本就该如此落下帷幕。又仿佛刚刚结束了一场盛大、疯狂得几近真实的大冒险式舞台剧,演员谢幕,观众退场,灯光熄灭,音响关闭,他坐在VIP专属位置上,意犹未尽地沉浸在最后的压轴戏中。

一切都会迎来终焉,故事也是,人生也是。迷路的灵魂终将步上路途,走向他的终点。

想铭记一个人很容易,想忘记一个人,很难。

武藤游戏怎么会不清楚,心口里空着的那一块,是千年积木的形状。那里曾是一个复杂黑暗的迷宫,住着一位名为亚图姆的法老王灵魂的男人。

法老王走了。

再也不会有谁能够填补,能够代替。

 

所以,武藤游戏,你后悔吗。

他握紧卡组问着自己,满脑子满脑子都是另一个他的身影,他的名字。在光中完结的物语,像一块白布裹拢起他的回忆、他的思念、他曾经的再也无法实现的约定与奢望,一同埋塞在心里的最底层。一旦后悔,奋力压下的所有情绪都有可能在此刻突然爆发。可是他沉默数秒,动了动嘴唇,吐露出的,是他无论再怅然都不会去否定一分的事实。

“不。”

“即使回到过去,我也依然会那么做。”

 

我从未见过大海。

但我想去见大海,去见那海天辽阔,水天一色,去见那翱翔于朗空碧海中的白色飞鸟。

去见你,见你越过大海,前往你的未来。

那是,你的自由。

我想给你自由。

 

-

 

武藤游戏揉了揉发酸的鼻梁,抿了口咖啡合眼靠着椅背。并不刺眼的白光漫开视野令他整个人都放松不少,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下偶尔弹出的消息声。同事们都已经回家了,喊着“游戏先生”的吵闹声也跟着停息下来。没有人再去思考他的身上曾经存在过一位“无名的法老王”的灵魂,他曾经执手他们一同通宵组起的卡组,苦战于他的寻忆之途。对于武藤游戏而言,也许也是件好事吧,他不需要刻意去解释或避开现在听起来已有几分荒诞的过去,也不需要再一遍遍确认另一个他已不在的事实。

冥界之门,是最后一站。他已送他到达,而他自己仍还要在自己的道路上走下去。

有些累了呢……

放松下的意识沉沉浮浮地慢慢向下沉去,他站在记忆之海里,看着海面上浮现着萤火虫般的细小银光。那些银光像一台台微型播放器,播放着他与另一个他曾经的点点滴滴。不同的话语,不同的表情,不同的地点,不同的片段。最后一次相见在哪里呢……武藤游戏环视着向前迈步寻找着,白色的海水漫过他的膝盖,没有发出一丝声响。纯白的天空与海,星星般发着光的记忆碎片,他在他的世界里翻找着那个人存在的证据。

突然脚下一顿,他一个回头,看见有一团浅金至发白的碎片浮滞在自己面前,开始播放。

是了,最后一次相见,在海马举办的决斗大会上。LP只剩两百,他已支撑不住要接受那个邪神袭向自己的最后一击时,另一个他出现了,一言不语却坚定自信,强大耀眼得仿佛是这个世界的神。

武藤游戏仍记得,“法老王是神,正义在神的名义之下。”

如太阳神翼神龙的金翼降下恩泽,世界迎来光明,而他也迎来了自冥界之门打开后第一次、也是唯一一次相见。只要看着他,空荡荡的心口仿佛被温暖的泉水涌上,满心满腔想要倾诉的话语,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。想要开口,想要挽留,想要问他在冥界那边过得好不好,想要告诉他很多很多现世的他自己的事情。但不可以,不允许,不能说。

那个人注视着自己,弯起唇露出他见过无数次的熟悉的微笑。在决斗时,在大家身边时,在心之房时,他总会对着自己露出那样温柔得浅淡、却情至已深的微笑。相握过的双手、拥抱过的体温,即使没有也没关系。另一个他就站在那里,不需要诉说,不需要解释,只需要这样一个表情,武藤游戏就知道了所有的答案。

回去吧。

他笑着对他点了点头,没有开口。

我走了。

另一个他抬指在千年积木上犹豫地一顿,还是垂眸触碰了它。最后的身影消失在金色光芒中,他望向天空,望向无法前往的地方。

回去了。

他轻念着,像是在自言自语,像是在说给自己听。

然后他离开记忆之海,准备睁开眼接受现实,继续加班。无论再怎么思念,再怎么缅怀过去,他都不应该沉浸其中,无法自拔。

名为亚图姆的法老王已经结束他的人生,而属于武藤游戏的故事也已经开始了。他们的世界早已一分为二,背对着走向不同的终点。

忽然脸上投下阴影,他还没来得及睁眼看清是谁进入他的办公室遮住他头顶的灯光时,唇上有个清浅的触碰。他猛地睁开双眼,余光中最后捕捉到的是那刚刚在记忆之海中见过的笑意,和那块一晃而过的银色名牌。惊惶间仓促地从椅子上跳起,武藤游戏呆愣地在办公室里张望片刻,又追出走廊查看,什么也没发现。唇上的触感宛如只是个错觉,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睡糊涂了。

然而他走回办公室时,却在桌前停下了脚步。栗子球卡被端正地放在他的桌面上,而他那常亮的工作电脑屏幕上,空白的文档里闪烁着光标。

武藤游戏愣愣地看着、看着,慢慢地笑了起来。湿润的水溢出眼角,他伸出指尖,轻轻地抚上栗子球卡和那一个光标指向之处。

「Aibo」

那是另一个他对他的……呼唤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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